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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人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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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條寬敞的道路,兩邊是廣闊的綠色田野。因為昨夜的一場細雨,泥土和植物的混雜的腥味泛了起來,又被細風幾番裹挾下染遍了空氣。

這幾日倪念幸不知怎的忽然請了病假,一直沒去上課。於是蘇塋趁著這一天下午課少,便去探望了倪念幸。

待到探病結束已是傍晚,蘇塋獨自晃蕩在路邊,若有所思的往回走。

她想起打開倪念幸房門剎那,她聞聲回頭的樣子——倪念幸當時沒戴眼鏡,可那雙漂亮的眼睛卻被黑眼圈圈起,漆黑的瞳眸像一面暗漆漆的蒙霧鏡子空洞而沒有神采。然而,那個“陌生”的倪念幸在看到蘇塋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隨即變回了蘇塋平日熟悉的樣子。但倪念幸之後那副明顯心不在焉卻極力想要打消蘇塋擔心的勉強神情,讓蘇塋總覺得哪裏說不出來的異樣。

瀝青路面因傾斜角度及坑坑窪窪的凹陷而有著一個個如同陷阱似的積水窪。蘇塋踮著腳尖一步跳跨而過接連的兩個水窪,擺臂側身的動作笨拙而認真,看上去就像一個自得其樂踩水塘的孩子。

“蘇塋——”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蘇塋跨過最後一個水窪後,不輕不重的叫喚起來。

她回頭,只見隔著那一攤水窪後站著一個清臒的男子。他身上那件灰白格襯衫在暮霭裏顏色近乎深色,他的領口一如既往的扣到倒數第二顆扣子,半敞開的兩邊衣領保持著相同的翻折角度,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就如同這襯衫的主人一樣一絲不茍。

蘇塋看著對方那一雙彎起的眼睛,看了眼他黑褲下那雙幹凈的白色運動鞋,又向著他身後的來處偏頭看了眼,奇怪問道,“魏海寧,你怎麽會在這裏?”

魏海寧的眼珠是純黑的,即便是此刻光線的照入他的眼眸也輕易看不出亮澤閃動,“柏拉圖有點不舒服,我就帶它來找獸醫檢查下。”

柏拉圖原本是一只被丟棄的小白狗,據倪念幸說是魏海寧某天外出時在路邊遇到的,因為他雙親常年在外地做生意,獨自居住的魏海寧便當即把這只小白狗帶回了家。

蘇塋想起了柏拉圖那雙充滿瑟縮恐懼和哀怨悲傷的眼睛,聯想到了前不久在自己眼前逝去的生命,她記得自己當時下意識的沒有去看它死前那一刻表情。

“它怎麽了?”蘇塋問。

“沒什麽,就是不知撞到了哪裏。”魏海寧聲音清朗,笑容幹凈。

謙遜有禮,溫柔爽朗,學習出眾,待人親切,自律理智,喜愛小動物,從未與人有過矛盾,這是所有人對魏海寧的看法,他是所有人心目中那個當之無愧的完美之人。

“蘇塋。”魏海寧頓了一下,面色忽然有些擔憂。“我之前看見你和那個人在一起。”

果然魏海寧不是閑來無事的隨便叫住自己,蘇塋想。

“恩。”她點頭,利索的承認以便催促魏海寧繼續往下說。

魏海寧看著蘇塋這般無動於衷的表情,不由想到自己看到蘇塋對林絆熱絡的態度,以及臉上露出的那種笑容,眼神不禁一動,語氣輕柔的勸誡道,“那個人是殺人犯,你不應該和他待在一起。很危險,對你也沒好處。”

“我知道了,多謝你的提醒。”蘇塋點點頭,很是誠懇的道謝。

魏海寧不說話了,他感到蘇塋的態度有些敷衍,言下之意顯然是在讓自己住嘴,不要多管閑事。但他真的在多管閑事嗎?他們難道不是同類麽?

“蘇塋,我們……是同伴吧?”魏海寧皺起眉頭。

蘇塋疑惑的看向魏海寧,看著他認真的神情,慢慢笑了,“是,當然是。”

“那就不要去管那種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你如果一直在意這種和自己完全沒有關系的事,總有一天你會被連累的。”魏海寧盯著蘇塋的神情,見她依舊不為所動,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他繼續道,“我們的人生不知道何時就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忽然結束,少管無所謂的閑事,否則惹禍上身就得不償失了。”

蘇塋聽著魏海寧半規勸半威脅的話,不由看了他一眼。難以否認的是自己和魏海寧確實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可即便如此,蘇塋對這個無人不誇讚的魏海寧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喜。雖說他對自己總是表現出親和熟稔的態度,卻總讓她覺得不自在——也許是因為魏海寧那雙溫和的眼睛。他總是像是戴著面具一樣笑臉待人,可蘇塋試著想了一下,若是魏海寧不笑了,他的那副眼神以及樣子會顯得格外冷酷。

“好的。”蘇塋像個受教的孩子一般頷首報以一笑。

如此幹脆爽快的回答顯然有口無心,但卻把剛想開口的魏海寧再次堵死。

就這麽著急的想結束對話麽?他沈默的看住蘇塋的臉頰,漆黑的眼珠一瞬間變得晦暗而幽深。

蘇塋感到魏海寧驟然冷卻下來的氣息,雖有些詫異,但畢竟就像他所說的那是無所謂的事情,於是也就無意深究。她對魏海寧禮貌的笑笑,只是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魏海寧頓了一下,默然點頭。

他不做聲的看著蘇塋遠去的背影,看夕陽把那個女孩的背影拉得扭曲怪異。他擡手拂上正對夕陽而被映照得有些炙燙的臉頰,修長的手指之上有幾道像是剮蹭一般的細小殷紅傷口。他把手擡到眼前淡淡看了眼,回身。

柏拉圖就診結束天已全黑,魏海寧把病怏怏的柏拉圖送回家後沒多久忽然覺得有些餓,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記了吃晚飯。

一個人居住的好處是自由,一個人居住的壞處便也是自由。魏海寧能享受一個人的生活全依賴著現代生活的便捷,自今天見過蘇塋後,魏海寧心中便有些揮之不去的不快,他當下迅速決定出門吹吹風,順便去趟便利店。

夜風習習,涼意陣陣。慢走在一條沒有路燈的田間小徑上的魏海寧深吸了口氣,夜晚的清涼讓他感到周身放松,感官敏銳。

平庸而無聊的東西總是能特別綿長而穩定的存在,像這個世界,像這個社會,像周遭大部分那些人……可是也只有這些東西才是能維持穩定的基石。

魏海寧心中充斥著漫無邊際的感慨,忽然眼神一凝,他看到不遠處那個丁字路口的昏黃燈光下緩緩走過一個熟悉的嬌小人影。

那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平日裏看上去內向乖巧,少言寡語的倪念幸。

每一個地方都有它的表裏存在,這個僻靜小鎮也不例外。白日裏安詳寧靜,夜晚則有著某種暗藏的危險,因為晝伏夜出的青年混混們會開始他們的狂歡。夜半的時候,寂靜的夜色裏飄來的一陣陣引擎飆飛的聲音便昭示著另一個世界的開啟。

魏海寧奇怪這時候倪念幸居然這個時間點還會在外獨自游蕩,他想了想,下意識的跟了上去。他在丁字路口左轉,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走到一個拐角,就在這時他忽然側身往旁側一躲。

三個發色誇張,一身松垮黑衣的青年鬼鬼祟祟的從另一側路口悄聲快步向前。他們的影子被昏黃的燈光映照在泥墻上,像是飄忽而過的怪異鬼影。

“你們想幹什麽?”

倪念幸細聲細氣的僵硬聲音裏伴隨著恐懼和警惕。

魏海寧偏頭去看,只見倪念幸背對著自己被三個混混圍在中間。三人嬉笑著沒有回答,忽然間一擁而上,倪念幸扭動起來,卻立刻被身後那人反剪住雙手,旁側一人見此伸手捂住她的嘴,還有一人見機擡起她的雙腳。倪念幸就像一條砧板上的魚一般拼命掙紮,然而那三個獰笑著的混混輕而易舉的把她擡起,向著旁處一個黑得深沈的小巷裏去。

“唔唔——”拼命掙紮和驚恐嗚咽的聲音從拐角的那片陰影裏微弱的傳出。

魏海寧轉過頭,背貼靠住拐角處的墻壁。他不打算過去制止也並沒有立即繞路離開的意思,而是摸出手機垂眸看了眼時間。他沒必要去管這種對自己來說無關緊要的事,也沒必要為躲開而特意繞遠路,更不想壞了那群混混的好事而自找麻煩。什麽都不去做,當做什麽也沒看見,至多再過半小時,那群人應該就能散了。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擡頭望天,濃密的雲層此刻遮蔽了月亮,暗夜穹宇中什麽也沒有。

撲簌簌,有鳥翅撲棱的聲響在頭頂某處響起。

“啊——”一聲痛苦夾雜著驚恐的哀嚎在靜謐的夜色裏猛然炸開,那聲音短促的響了一聲便戛然而止。

魏海寧眼角一跳,猛然站直身體,皺眉向旁側走了一小步,詫異的從墻後探出半個身子朝那個小巷深處的黑暗看去——他確定,剛才響起的那一聲痛苦哀嚎發自一個男人,而絕非來自一個女聲,更不會是那一個文靜內向的倪念幸。

他定定的望著混沌深沈的拐角黑暗,盡管他有一雙比夜色更黑的眼睛,但也看不透那深處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在那一聲哀嚎之後,寂寂夜色中便什麽聲音也沒有了,靜得詭異而滲人。

魏海寧等了半晌,那片拐角裏依舊沒有再起任何動靜。他想了想,邁開腳步向前。然而剛走兩步,又警覺的退了回來貼在墻邊。

“嗒嗒——”輕細而有條不紊的腳步聲從那黑暗裏傳出。

魏海寧微微側目,只見面無表情的倪念幸若無其事的走出那條小巷。她慢慢走過一面昏黃的路燈,不疾不徐的遠去。他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個遠去的嬌小背影,眼神倏忽暗了下來。

四下裏一片死寂,魏海寧在黑暗中等待了足夠長的時間,直到確定小巷裏面一定已經沒有人之後,才繞出拐角。

兩座建築物之間的這條小巷仿佛不止被擋住了黯淡的光亮也被擋住了蒙昧不清的黑暗,魏海寧放輕腳步,慢慢靠近,站在小巷口的他只覺迎面而來的黑暗是那樣的濃郁而深沈。

如同他猜想的,小巷裏已空無一人,一只眼珠閃著幽亮光芒的貓在黑暗深處一躥而過。

魏海寧這才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完全轉出那一處拐角,向著小巷穿行而去。

手電筒的光像一道劍刃指向他身前半尺,忽然燈光晃了一下。魏海寧轉過手腕,只見亮光裏有一灘似紅似黑的深色的液體暈開在地上,而就在那其中有一塊模糊的白色東西。魏海寧走近,他慢慢蹲下,拿手機湊近照亮去細看,在看清那東西的瞬間,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那白色的東西竟是一只浸漬在血泊中的的耳朵。

這驟然出現在眼前的東西為這片化不開的黑暗增添了幾分陰森詭異。魏海寧細致觀察,只見模糊黏濕,血肉淋漓的斷口處十分整齊,顯然是被人用利器猛然割下的。

那一聲尖利的慘叫應該就是它的主人所發出,而那人在驚恐的倉皇逃竄中遺落了這只耳朵。

魏海寧起身,擡腳,用腳尖把那一只耳朵用力遠遠踢到一旁的墻角邊。他關上手機的手電筒,在黑暗裏使勁甩了甩腳上可能沾染到的血漬。

四下裏又變得一片死寂,小巷裏被驚擾的黑暗再度凝聚起來。

“喵嗚——”

黑暗中一只形單影只的貓朝著魏海寧的遠去的背影嗷叫,盈盈幽光的眼睛在尋找它早已不見了的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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